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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下一刻,他就知道自己错了。聂阳和凌绝世也都知道自己错了。
方才那不要命的抢攻,竟只是为了引出这一拳而已。
这全力一拳击出,李萧的周身上下登时全成了空门,以往不到十足把握,他决不会轻易出这一招,只因一击不中,后患无穷。
眼看着一拳就要击中孙绝凡的鼻梁之时,她的人突然如被拳风荡开一样飘向了侧方,这一瞬间她恍若变成了纷飞的柳絮,紧贴着李萧的手臂外侧闪了出去。
李萧霎时间心头一沉,整个人如坠冰窟,旋即肋下噗噗噗三声闷响,仿佛三根冰针刺进了他的骨髓深处一样。他勉力撤肘向侧面顶出,却觉肋下一阵剧痛,紧接着孙绝凡的气息幽魂般消失,他还未及反应,背心又中了一掌。
这一掌丝毫没有蕴力,就像被一块千年玄冰撞上,李萧惨叫一声,斜斜摔到道边。
孙绝凡轻轻拢了拢额前乱发,抹了抹汗,平复了一下凌乱气息,才缓缓道:“你输了。”李萧所受内伤极重,一时说不出话,只有恨恨的盯着孙绝凡,不甘心的点了点头。
“你走吧。”孙绝凡背转身,抬臂擦掉唇角一丝殷红,淡淡道,“去告诉天道,江湖争端我全无兴趣,逐影已经烟消云散,不要再来烦我。”李萧勉强站起,踉跄着后退道:“我天道与诸多恶党之争还没有结束,孙姑娘如果何时想通了,我辈随时欢迎。到时也一定会帮你将邢碎影那个恶贼碎尸万段!”孙绝凡并未答话,而是走向了靠在聂阳身边的花可衣。
李萧恨恨地啐了一口,在心中把破冥道人不识趣的子统统骂了个遍,踉踉跄跄的向北去了。
他一路盘算,知道自己并没拿到什么真凭实据,仅靠猜测,恐怕还不足以扳倒仇隋。那人在天道中也是如鱼得水,孔雀郡方圆里内的天道成员,大多归他调度,硬起冲突,多半最后被当作叛徒的那个反而是他。
而邢碎影这个身份,在天道高层之中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,为了与联起来的三大势力斗法,天道现在本就是鱼龙混杂生冷不忌。
他心中算计着,一路往洗翎园走去。他和白继羽都还背负着第二使命,便是设法混到董凡身侧,为此牺牲了不少弃子,总算是初见成效。
李萧咬了咬牙,忍了一口鲜血,心中对董凡也颇有不满。要不是他坚持,也不至于害死了一直信赖自己的韦日辉,还连带在聂阳面前露了破绽。
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他给个解释,为何非要把韦日辉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置之死地。李萧隐隐觉得,这并不是董凡自己的意。他突然想到韦日辉找他的时候似乎本想说些什么,难道那小子无意间发现了董凡什么秘密不成?
想到这里,李萧心中更是后悔,若是留下韦日辉性命,设法盘问出些什么,今后和董凡的周旋想必会更加有利。
花可衣既然没有到手,两相权衡,仇隋这边的事情也只好暂且放上一放,天道之中本就忌讳内斗,没有确实证据继续纠缠危险之极,不如全心做好董凡这边的任务。
该死,要不是杀出一个孙绝凡,以仇隋吃里扒外的事情,勉强也可以对逐影的失败将功补过了。李萧恨恨啐了一口,捂着隐隐作痛的胸腹之间,转到了洗翎园旁侧的暗巷。
这边与北苑相对的民宅地下,是董凡的秘密据点之一,与李萧的两次见面,也都是在这边进行。今日北苑出了大事,董凡很可能就在此处暗中收拾残局。
一直到离藏着暗道的民宅大门不过三步的地方,李萧紧绷的后背才稍微放松了下来。他出了口气,擦了擦嘴角的鲜血,拍了拍衣裤上的尘土,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。
而就在他弯腰去拍裤脚的灰尘的时候,他的腰眼骤然一麻,四肢骸一并僵住,旋即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带着隐隐的,如同抓住老狐狸的猎手一样的得意。
“早就一直觉得身边有人在算计小生,却没想到竟是李大哥您这看上去最直爽豪快的汉子。小生真是颇感意外啊。”李萧顿时冒出了浑身冷汗,手脚一阵冰凉,奈何要穴被制,浑身的力气都不听使唤,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。
邢碎影带着淡淡寒意的英俊面孔在昏暗的陋巷里显得格外阴森,却还带着一丝温文尔雅的微笑,“按规矩,李大哥您算是泄了底了。您应该知道,您这样特殊的人随意交代出去天道,似乎不规矩呢。”勉强提起一口气,李萧从齿缝中挤出声音道:“仇隋,你这叛徒……”邢碎影笑道:“说小生是叛徒?李大哥,您也是有身份的人,您扪心自问,你们天道真心实意把我当作自己人了么?给了一些残兵败卒,就想让小生鞠躬尽瘁,小生也未免太不值钱了。”他伸手在李萧穴道上一戳,把那高壮的身躯轻巧的拎在手中,向更暗的方向走去,客客气气的继续道,“小生人单力孤,总要有个依靠,暂且还离不开天道这颗大树,李大哥,对不住了,下去见到嫂夫人和令千金,代小生问候一声,那二位的受辱之仇,小生就替您接下了。”巷中,就这样恢复了平静。
就像谁也没有出现过一样。
而方才还打斗的吓跑了更夫的街上,也已经空无一人。
聂阳并没如意楼的分舵,因为孙绝凡不去。孙绝凡不去,花可衣和凌绝世自然也只有跟着。聂阳心中记挂着花可衣身上的谜团,只好也跟着到了一出荒弃宅院中。
这破落民家也不知多久没人打理,聂阳找了一圈,才在庵堂里找到两截蜡烛,拿出火折子点亮。凌绝世搀着花可衣进来,小声向身后孙绝凡问道:“小师妹,这边没法休息,不如听聂阳的,到如意楼地方暂住一晚吧。”孙绝凡摇了摇头,道:“还不是休息的时候。”花可衣小心翼翼的转向孙绝凡,愧疚道:“孙……孙妹妹,姐姐对不起你。
是……是我错信了那个姓李的,帮天道设下了陷阱。为了……为了死去的姐妹们,你……你就杀了我吧。我也好去阴曹地府向她们赔罪。”她说到半途,眼中已有泪光闪烁,说到最后,更是一副伤心欲绝泫然欲泣的模样。
聂阳皱了皱眉,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后退了半步。
孙绝凡叹了口气,上前伸出双臂,道:“你也是迫不得已。我不怪你。”凌绝世以为她们姐妹和解,自然把花可衣交了过去,花可衣抽泣着扑向孙绝凡,便要和她拥在一起。
而谁也没有想到,孙绝凡伸出的双手突然向中拢,一左一右印在花可衣肋下。
花可衣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,幽冥掌力在她全无防备下击中薄弱之处,胸腹之内如万针攒刺,内伤极重。她忍着口中一股腥甜,强笑道:“妹妹……莫不是怕我抵抗不成。我……我有愧于逐影,你、你杀了我……我也绝不会还手的。”聂阳心中一惊,握住剑柄就要上前,却被凌绝世横臂拦住。
孙绝凡双手撑在花可衣腋下,与她对视着道:“你应该清楚,我打伤你,并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。”花可衣勉强勾了勾唇角,血丝顺着她纤巧光滑的下巴延下,一滴滴落在雪白滑腻的胸前,“那……那是为了什么?”孙绝凡撤双手,任花可衣瘫倒在地上,一双深潭一样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的双眼,语气依然没有任何波澜变化,“因为我要从你身上找一个人。”“谁?只要是……是姐姐知道的,姐姐一定知无不言,言……言无不尽。”花可衣偏开了目光,捂着胸口不住喘息。
“邢碎影。也就是你的小叔,仇隋。”花可衣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这话岂不是问错人了。邢碎影和我有血海深仇,我……我怎么可能有他的消息。”聂阳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孙绝凡,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。
孙绝凡缓缓道:“你的确骗过了我很久,但你实在不该相信,你能永远让我毫不怀疑。”花可衣抬眼看着孙绝凡,强笑道:“妹妹若是想替姐妹们报仇,一掌打死我便是,何必找些惹人发笑的借口。”孙绝凡却依然盯着她,一字一句道:“你和邢碎影定下的这条计策当真不错,那晚闺房中的乱事只有你和他是开口之人,没人想得到你遭人淫辱之事会有不实可能,要骗过仇家上下,自然容易不过。此后你打造出受辱于人自甘放荡的模样,更是理所当然。”花可衣的笑容渐渐隐去,她抹去了唇角鲜血,道:“妹妹的意思,姐姐天生就是贱货,才会编出这么件事来,好教自己被仇家休出门去,方便找那些野男人快活么?”孙绝凡淡淡道:“你受辱这件事自然会成为仇家的家丑,他们对外也只是说仇不平走火入魔。反倒是家里的下人,把仇不平脱阳而死的纨绔模样描绘的活灵活现。加上仇不平私下养了大批美婢靠桃花功强行增加内力,两相印证,恰好是善泳者死于溺的巧。大概是你也觉得仇不平单纯的脱阳而死容易惹人起疑,几个与你关系亲密的人,也都被你告知那晚你被仇隋淫辱之后杀夫的惨剧。听起来,倒是天衣无缝。”花可衣面带怒色,道:“天衣无缝,只因那本就是事实。孙绝凡,我敬你报仇之心决绝,又是同仇敌忾,才好心助你,即便被李萧所害,现下也迷途知返,你不停地掀我的旧伤疤,到底意欲何为?”孙绝凡依然平淡无波的缓缓说道:“若是旁人,自然不会起疑。可惜,听到这故事的是我。邢碎影当时刚刚练成九转邪功不久,我和他相处数月,除了他零碎采吸子可怜女子的内力,那时他所会的只有三成功力的幽冥掌,和一套他不怎么使用的剑法。而当时,仇不平正当三十余岁功力最盛之时,你花可衣也是天女门一代子中的翘楚,任何一个都是我未失内力之前没有把握击败的对手。不要说还有一众有些武功底子的美婢在旁……”她目中精光一闪,语气微重,道:“单凭他当时那身乱七八糟的功夫,要如何同时制住你们夫妻二人?”花可衣轻啃唇瓣,道:“他……他用了药……”孙绝凡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我也曾想过这种可能。任何和邢碎影有关的疑点,我都不会随意相信轻易得来的解释。我用了两年时间,除了练功,和逐影一些我不得不出面的时间外,我都一直在调查仇家的事。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,我希望那不是真的,只可惜,”她又叹了口气,目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哀伤,“花可衣,你没想到当年被邢碎影丢进潭中的那些尸体中,还有一个可怜女子并未死去吧?”花可衣浑身剧震,一霎间竟连嘴唇都变得苍白,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聂阳听了也是一惊,隐约猜到了此前从未想过的事实,也明白了一件多年之前的悬案今夜便会有个交代。
“那女子是仇不平身边年纪最大的鼎炉,功力也比他人深些。不仅那一晚,连之前你们家中的那些肮脏事情,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。若不是我苦苦哀求,那位姐姐根本不想忆当年的往事。可就算是她说出来,我初时也不敢相信,可惜,我却不得不信。”孙绝凡的语声明显的变大,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了一些红晕,“花可衣,仇不平其实是死在你手上的,我没有冤枉你吧。”花可衣默然片刻,竟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仇不平……是我杀的。”孙绝凡缓缓道:“那晚你在仇不平身边,趁他醉心于采补身下女子之时,出手把他杀死。但也多亏了你,若不是你伤了仇不平的精关让他死得那么不堪,当时他身下那个女子也不可能捡一条命来。之后的事,那女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,剩下那些婢女是谁所杀,恐怕也只有你才说得清楚了。”花可衣拢了拢耳边的鬓发,微微一笑,“那些贱人,都是我叫仇隋杀的。”“你为何要杀自己的丈夫?”聂阳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花可衣迟疑了一下,抬起下巴笑道:“既然事到如今,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,我和仇隋早已有了私情,不趁机杀他,难道等他来杀我么?”孙绝凡却摇了摇头,看着花可衣脸上升起的灰败之色,平淡无波的说道:“你只有最后说了实话,你是怕不杀他,他就会害死你。至于你和仇隋,那根本谈不上私情。”她顿了一顿,还是说了出来,“除了采补之时,仇不平几乎已经没了做男人的能力。而你的天灵诀偏偏是阴阳互通的克星,久而久之,他便在你面前成了只有想些变态的花样出来,才能重振雄风的可怜虫。仇隋走入你们闺房的那一晚,你根本是被仇不平五花大绑,在婢女众目睽睽下,失身给他的。”花可衣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,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,她的目光不断变幻,似乎想起了那羞耻淫靡令她刻骨铭心的夜晚……一双双嘲笑的眼睛、粗而结实的麻绳、双目赤红的丈夫、被撕碎的衣物和不知所措的仇隋……聂阳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仇不平,不……不是六大剑派名门之后么……”凌绝世在一旁淡淡道:“懦夫越是背负更多的名声,就越容易变成无可救药的混帐。”花可衣紧紧攥着身上的破烂长袍,半裸的身上似乎又感到了那晚的凉意。
孙绝凡转而道:“而你担心仇不平害死你,才是这件事的关键。常的采补功夫,是根本奈何不了天灵诀的。你担忧自己会被仇不平采补致死,只因他学到了新的采补功夫。而那门采补功夫,有可能在制住你的穴道或是令你昏睡后,破掉你的天灵诀。”花可衣面色愈发苍白,强撑着说道:“哪里……哪里有那种功夫。”孙绝凡轻叹道:“我本也以为没有的。可惜,就在前些年的江南大乱,我才从风师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无意间的消息。天女门这一代的子石静涵,被我师兄阴绝逸夺取了一身内力,也丧失了争夺门之位的希望。”聂阳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,登时睁大了双眼,看着萎靡在地的花可衣。
孙绝凡一字字道:“阴师兄用的,便是幽冥九转功。”她看着花可衣面如死灰的低下头去,继续道,“仇不平死前学会的,正是邢碎影从我这里骗去后自行钻研出来的九转邪功。如此一来,困惑我多年的事情也算有了答案。那三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里,我始终在想,为什么?为什么邢碎影会那么巧的出现在那时的我身边,为什么一切都发生的那么顺利。现在我才知道,原来背后操纵的,竟然是你夫妇二人!”她一直平静的语气终于变得略微激动,“我在聂家做客之时,你夫妇恰好也在,我那时愚蠢,还道你夫妇都是好人,待我格外热情,原来,是做着这种龌龊打算!”她的怒气终于从深潭中涌出,凌厉的目光尽处,看到的仿佛又是当年那朦胧烟雨下的绝美江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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