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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没应声。
陈太傅倒是习惯了他重伤后这副冷淡的性情,坐下道:“听说昨夜您又和皇上吵起来了?这婚事是老臣出的主意,不得已如此,否则皇上便要另择储君人选,这实在对您大大的不利,您有气对老臣发便是,切莫再触怒皇上。再则,您就算不喜宋氏女,也得暂且忍耐,她的八字与您最相宜,这不,刚冲喜嫁进东宫,您就醒了……”
“冲喜?”太子忽然冷笑着打断陈太傅,“外头这压制心魔的阵法摆了不是一两日,可见起用?陈太傅,你真是老了,糊涂了,信起这些残害人的污糟手段。”
陈太傅无奈极了,“老臣是老了,所以不能眼睁睁看您这么昏沉病着,就算哪日有得道高僧说要以心头血为引,老臣也会捅了心窝流一碗给您服下。”
“好了,你来就是说这些?”太子面容隐有不耐。
陈太傅叹了声,语重心长道:“殿下,您好不容易清醒,老臣还有许多话要说。”
“您病这一年,时局有变,莫说朝臣,便是咱们东宫不知内情的属官,也不禁私下议论您是不是出了变故。老臣与李太保等心腹遮遮掩掩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况且先皇后丧期已过,您又是新婚,再没有理由不露面了。依老臣看,近日不妨先选几位外臣召见,平一平人心谣言。”
太子下意识看向自己那条被锦被覆盖着的毫无知觉的右小腿,双拳攥紧,“孤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,如何见?”
“您只需坐着,他们怎敢近前查看?”陈太傅想,只要太子神志清醒,言语如常,旁的都不是问题。
太子苍白的薄唇却只落下二字:“不见。”
“殿下!”
陈太傅急得站起来,摊手一一细数道,“年关将近,齐王和越王不日就要回京贺岁,他们封地虽远,但手里可是有兵权的,倘若发觉东宫异常,起了夺嫡之心,您当如何应对?宫里还有六皇子七皇子,年纪虽小,却很会讨圣上欢心,荔嫔年底也要临盆……”
太子将脸侧过一边,唇抿如刀,不置一词。
陈太傅不由得坐到床边,看着太子又问道:“还是您忘了这二十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松懈半刻才谋下的宏图大业;忘了前朝逆党盘踞颖、江二洲,您立誓收复飘零疆土的凌云壮志;忘了身为储君的根本;忘了执政入朝的初心;忘了先皇后对您的殷切期盼?”
太子微阖的双眼猛地睁开,目光凌厉逼向陈太傅,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:“不要再提母后了!”
陈太傅倏地一怔。
太子用力扯开身上的鹤氅,掀开锦被,踉跄不稳地下地来,陈太傅伸手要扶,被他打开,他赤着脚,一身单薄中衣,推窗指向皇城的北面,指向那传闻有天神需三年一大祭方可保佑太平的泰山,手掌发颤,“母后惨死戎狄刀下时,还怀着孤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,可孤在哪?”
太子心痛如刀绞:“孤在瑛洲治水,为了数万流离失所的灾民,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。如今瑛洲欣欣向荣,孤的母后和弟妹却永远,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你说宏图大业有什么用?凌云壮志又有什么用?”
陈太傅一时竟哑口无言,沉寂半响,才道:“可是殿下,您不光是先皇后的儿子,更是天下万民的儿子,舍小家为大家向来是一国储君应尽的本分。况且您已经为先皇后报了仇,先皇后在天之灵,也不愿您终日懊悔自责,误了正事。”
“呵。连骨肉至亲都无法护卫周全,又何谈天下万民。谋害我母亲的真凶还没受到严惩呢。”太子语气嘲讽,喉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,被他攥拳强咽下,他骨关节泛白,青筋凸现。
陈太傅想起妤贵妃,神情便有些异样,只得苦口婆心规劝道:“殿下,您如今是空口无凭,焉知不是心疾梦魇才产生的错觉。妤贵妃并无皇子,这么多年来待您视如己出,与先皇后更是情谊深厚,她实在没有理由,也没有立场——”
话未说完,只闻“噗嗤”一声。
太子口中喷出的鲜血尽数洒在陈太傅衣襟。
陈太傅脸色大变,连忙将无力跌倒地上的太子扶起坐回榻上,懊悔不已。
他怎么就,怎么就又提起太子心头那桩挥之不散的魔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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