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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秒钟以后,眼睛逐渐适应。由于我看见了大毛,也听见了他刚才跟两个守卫胡闹的声音,所以我找到那个最矮的人影就是他。剩下的几个人,其中一个是我师父,另外几个,则大多是师父的那些异士朋友们各自的学生或者徒弟。他们个个都用一根毛巾蒙着脸的下半部,看来他们即便是来救我,也还是会担心自己被记住样貌。
我看了看地上,那两个守卫捂着自己的肚子,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打滚,表情痛苦,嘴巴微张,但却发不出声音来。远处的审讯室里,传来咆哮和拽门的声音,但是即便把门拉得哗哗作响,却始终不见门开。
师父走到我跟前,一下子把我拉了过去,紧紧地抱着我,然后他一边开始检查我身上的伤势,一边对我说,山儿啊,放心吧,现在没人能欺负你了。那些家伙被我们锁在屋子里了。我赶紧对师父说,锁门没用啊师父,他们手里面有枪,一枪把锁崩了就出来了,赶紧逃吧。
师父微微一耸肩,那感觉甚是嘲讽地说道,放心吧,他们出不来的,拉住门的是我的兵马,这群小王八蛋可没这本事能搞定。然后他伸手在我的脑门子上弹了一下,就像平常我做错事受罚一样,但是这次却很轻。师父说,你这傻小子,人家这么欺负你,忍不了的时候,你怎么不还手?师父教给你一身本事,你白学了啊?就这几个虾兵蟹将,凭你的手艺,随随便便也就收拾了呀。
虽然这件事另有别情,但眼下并不是细细跟师父解释的时候。由于我身后站着这么多跟我同样的“罪人”,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,一个个都非常吃惊,门大大开着,他们却没人敢走出来,反而越来越往教室的角落里退去。
我开始拱手向其余几个来帮忙的人致谢,他们我都是见过的,除了大毛和我玩得比较好之外,其他的都只是数面之缘,这种交情完全犯不着他们这么冒险相救。而事实上我也猜想得到,一定是师父知道我的下落之后,拜托其他师父帮忙营救。那些师父都是在行业里有头有脸的,这种事自然不方便亲自出马,于是让自己的徒弟帮忙。无论如何,都是对我的恩情了。
我望着地上痛得翻来覆去的两个守卫,问师父说,这两个家伙怎么回事?师父哼了一声说,这就是报应,要收拾这种小渣子,我根本不用自己动手。你还记得死在咱们门口的那个人吗?我说这是那人的鬼魂干的?师父说是的,只不过自己也叮嘱过,只可小小惩罚,以确保他们无法阻挡救人就行,不可害人性命,否则师父也是要收拾它的。师父说,等咱们走远了,就会把这鬼魂带走,让它再我坛内修行,本是枉死之人,戾气极重,要不是我和它约法三章,我还真不敢说自己控制得了它。
大毛拉了拉我师父的衣袖说,林师傅,赶紧走吧,安全后再说,先把山哥给送出去。师父点点头,然后歪着身子,隔着我朝着教室里的人喊话:乡亲们,现在门大大开着,你们要是不想继续被人批判,被人欺负,你们就自己离开吧。至于你们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要躲躲风头,就看各位自己了。
师父说完伸手敲了几下教室的门,然后说,这里面就是不公的地狱,外面是全世界。再会了,祝你们好运。
接着师父和大毛一人一侧扶着我,带着我往操场的入口处带去。经过门口的时候,那儿本来有两个哨兵,此刻两个哨兵依然笔直地站着,却对我们的进出丝毫反应都没有。我正感到惊讶想要问师父,师父却早就料到我要发问,于是捏了捏我的手臂轻声说,你别吭声,这俩货迷住眼了,看不见咱们。转头看向大毛的时候,他得意洋洋地冲着我眨巴着眼睛,我这才知道,他刚才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就混到院子里头来,原来早就迷住了门口这两个哨兵,让他们看不见自己了。
越过哨兵继续走了二三十米远,就到了城墙的转角处。白天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当成全人民的敌人的。映着夜色,转角背后传来一阵呼哧呼哧地声音,停着一辆驴拉的木板车。师父让我赶紧坐到车上去,他自己则先跟大毛和几位我的同辈拱手谢礼,说这件事平息之后,自当带弟子上门致谢,眼下事态紧迫,就先行告辞,也请各位各自保重,近期尽量低调行事。
大毛和那几个人都是师父的晚辈,于是纷纷走到木板车前宽慰了我几句,这些平日里来往较少的同辈,此刻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亲切,我一一和他们致谢,并告诉他们,今日之恩,司徒山来日必报。大毛是最后走过来跟我道别的,我和他拥抱了一下,大毛对我说,咱们也许很久都不能见面了,但是你如果想找我玩,就给我来个信儿,我一定来找你。
小孩终究是小孩,即便他有时候看上去挺老成的。于是我告诉他我一定会的,待会咱们走了之后,你别忘了撤掉那两个哨兵身上的把戏,你自己也要多小心,别被我这件事连累了。
随后师父上车,从驴背上取下一个包裹丢给我,说这里面我给你拿了件干净衣服,你赶紧换了吧,咱们这就出城了。我问师父这是要去哪儿?因为从师父他们来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,我肯定不是回家,至少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。师父说,去躲躲风头,咱们去乡下。
我迅速换好了衣服,师父就驾着驴车朝着城外的方向开去,这一路到出城,路上会经过不少我曾经来过的地方,当下天色已晚,路上的行人不多,可周围高高矮矮的房子在重庆城特有的地理结构上,看上去是那么错落有致。许多房子里都开着电灯,也许当人们正在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的时候,我却在狼狈中匆忙地逃走。这是我长大的地方,我却因为我不曾犯过的错,要从此远离它吗?
想到这里,心里突然一阵酸楚,师父和大毛他们来救我的时候,师父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,大毛跟我道别的时候,我都没有哭,可是此刻,我却坐在木板车上,抱着膝盖哭了起来。师父就在我背后驾着驴车,我的哭泣他一定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,但是他却一句话没说,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,就这么默默地,把这些天积压在心中的泪水,一次性流个干干净净。
渐渐地已经驶出了城,城郊多是农田和山坡,在那个年代,如果要渡江过河,还只能座摆渡船才行,可是当下已经很晚,早已经没有船。城郊的灯火比起城里来少了太多,路也越来越不好走,于是师父用手电照着路,把驴车赶到到一条上山的野路上,杂草比较多,说明这条路虽然时有人走,但却走的人不多。师父停下车后,用架子支撑起木板,然后卸下栓驴的绳子,把驴栓到了路边的树上。
师父对我说,咱们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,明天早上再赶路。你这几天受苦了,快睡吧,师父帮你看着。师父话虽这么说,我却怎么都睡不着,当夜星空很好,于是我问师父,是怎么找到我的下落的。师父说自打我被抓走的那天,自己就四处托人打听,城里附近的几个大本营都找到了,但是却没办法进去,也就无法确认我到底被关押在哪儿,今天之前,有个和尚突然来找到自己,告诉了师父我在什么地方,师父才联络了一群帮手,前来搭救。
师父说,山儿,你今后可一定要听师父的话,那天如果你乖乖听话不出门的话,哪会有这后边的事。我问师父说,可是我当时非常小心,看四周没人才去给那个人烧纸的,这人死在这里,怨气不除的话,对咱们周围影响是很大的。师父骂了我一句说,你难道忘了我还在这里吗?这些事即便你不做,难道师父就不知道去做吗?你这半夜偷偷出门,恰好就被人在家里看见,然后告发了你,自己吃了皮肉苦不说,现在有家也回不去,你自己觉得划算吗?
当然不划算,可是我从没后悔自己做的这件事,因为如果换了其他人,也许一样也会这么做,这是心里的良知。于是我告诉师父,那你知道是谁告发的我吗?师父说他不知道,但是肯定是咱们周围的邻居,而且知道咱俩的职业是什么。就在你被抓走后的当天下午,又有人来家里盘问我,是不是和你一样,都是做这个行业的。
我有些奇怪地问师父,咱们这个行业到底怎么了,就因为是千年传承下来的民间技艺,所以就要被判定成是封建份子吗?如果面对这样的不公平,咱们自己不抗争的话,那别说是咱们了,就算是这个行业,也是没救了呀。
我话语间,情绪有些激动,这几天的确也把我憋屈坏了,如今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,我自然不用再说话遮遮掩掩。可是师父听到后,看着我半晌,然后长叹一口气说,山儿啊,这世道变了,说你是封建份子,那都是好听的,咱们呐,现在有个称呼,叫做“牛鬼蛇神”,就是说装神弄鬼,传播封建思想的人。
我不说话了,心里忿忿不平,我倒并不恨那个告发我的人,因为搞不好他自己也是个没看清世道的人,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,遇到这件事,算我自己命中该有这一遭,我需要选择的,就是到底要不要挺过去而已。
师父说,不管是大官天子,还是平民百姓,说到底,都是人,是人就会犯糊涂,是人就有可能犯错,可是咱们做错事不要紧,但是千万别做坏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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