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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俯身把被斩断的蜡烛捡起来,放在桌案上。烛光顿时令屋子里亮起来。李诸背对着他,甚至没有意识到,自己冰寒可怕的脸色,不知不觉在光的渗透中被些微软化。
在少年即将关上门离去时,李诸皱眉转过身:“慢着。”他突然开口:“给我拿一壶酒来。”
空气清寒沾着露水,树梢月光流动。
雷海清依命端来了一壶热酒,李诸取出一套夜光杯,见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酒杯上,李诸随口问:“喝过葡萄酒吗?”
“喝过。”
李诸给自己斟了一杯:“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?”
“刚入宫的时候,陛下赐宴。”
曾经梨园子弟是被人瞧不起的“下九流”,一些士大夫说梨园乐曲是靡靡之音,但是皇帝李隆基亲自宴请他们,说,天下若无盛世,哪来四海笙歌?
当然,这都是旧事了。如今战火流离,礼崩乐坏,再没有丝竹雅乐可以聆听,更也没有海清河晏,天下太平。
“你的羊角筚篥,看上去有些年头了,带在身边很久了吧?”几杯酒饮下,李诸想起初次见面时,少年冒着生命危险去捡拾筚篥的情形。
“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。”也许是喝过酒的缘故,雷海清的目光微微迷离,“我是个孤儿,自小被师父收养,学了琵琶、筝、胡笳、箜篌、横笛……许多种乐器,但我最喜欢的,还是筚篥。小时候我不敢一个人睡,师父就吹奏筚篥哄我入睡。师父说他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只翠鸟,颜色格外好看,他吹奏的时候翠鸟飞下枝头聆听,一枚羽毛轻飘飘掉落在筚篥上,化为了这块碧玉。”
李诸这才注意到,筚篥上镶嵌着一小块碧玉,色泽动人。
羽毛?
“哄小孩的故事而已。”李诸神色不以为然,唇角却勾起一个弧度。他知道,那故事是雷海清最温暖的回忆,正如母亲在篝火边讲给他听的故事。
“你师父人呢?”
“去世了,后来乐班也解散了,当初的同伴都失散天涯,只剩下一个师哥,和我一同进入宫廷梨园。”少年的目光黯淡下去。
如果不是战祸,这些梨花般的少年们,或许还在春日树下,吹奏着清风流水的乐章吧。
战争摧毁了那些美好的东西,让最好的回忆只能存在于梦里。
“琵琶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,”李诸突然将酒杯一仍,清光划过,他拔出腰畔宝剑,拔身而起,在月下舞剑,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
落花簌簌坠下,剑气凛冽寂寥。
只见半醉的年轻侍卫身子微仰,用剑尖挑起酒盏,他出剑快如光电,那杯中酒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,他纵身接过酒杯,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然后,他猛地回过头来,带着醉意的眼眸里,那冷漠的灰色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:“你知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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